“哈咧”与“嘹咋咧”
这些年,我每去一座城市,都会给自己布置至少三个小任务,即探探当地博物馆、逛逛当地菜市场、学学当地家乡话。
“哈咧”与“嘹咋咧”,是我前段时间去关中平原采访时学到的陕西方言,分别是“坏了”“好极了”的意思,仿佛一对孪生兄弟,普适于我所能回想起的多个在陕情境。
泾惠渠 郑浩伟 摄
西安市高陵区。泾惠渠南一干渠衬砌改造施工现场。
一行人风尘仆仆下了车。陕西省泾惠渠灌溉中心的同志急走两步,边帮大家拍赶衣物上的沙土,边说:“哈咧,今年陕西大旱,有些地方雨水不足往年两成。这‘关中白菜心’,蒙了尘,不美咧。”
关中,关塞环抱之地;白菜心,最美最精华之处。由黄河的最大支流渭河在陕西中部冲积出的关中平原,南靠秦岭、西傍陇山、北有黄土高原、东接华山,“白菜心”正是渭河与其最大支流泾河深情相拥处的高陵区。
“春灌结束时开始,夏灌开始前结束,近8千米长的战线,只有45天工期,跟打必胜‘闪电战’,没俩样嘛。”我感叹道。
“可不是!事关几十万亩地的灌溉,我们努力着呢。能抢一天是一天。渠改好,水流得快又欢,还不浪费,能浇更多的地。有水浇地,庄稼才能活。庄稼能活,日子才能好过。日子好过,这心嘛,才能快活。赶活咧,嘹咋咧。”有个施工人员用方言从泾惠渠灌溉中心同志口中将话头一把抢过。
咬字重,浊音多,中气足;三声变四声,四声转一声,一声念轻声……当直抒胸臆又平仄押韵的陕西方言从渠道传进耳朵,我瞬间在心里勾画出答话人的样子:方脸、阔额、宽腮、厚唇,攒着劲的淳朴憨厚,洋溢着被水滋润的自得。我突然觉察到“蒙尘白菜心”不同以往的磅礴之美。
咸阳市三原县。去往泾惠渠徐木抽水管理站的路上。
“不好意思,走带劲,都过饭点啦。”泾惠渠灌溉中心同志怕大家饿着,迅速在附近找了家乡村饭店。
一篓油饼、一篓石子馍外加一碗八宝粥很快上桌。
同行的一位老大哥吃快了,似乎被馍噎着的他不敢谦让,急急端起那碗八宝粥就往嘴里送。“呼呼”几声,香粥见底。那份满足,直引得大家伸着喉咙、翘首以待余下数碗八宝粥。
可盼啊盼,粥就是不来,反倒是服务员老大姐一个个轮番往桌前凑。
“哈咧,粥哪去了?”她们边自言自语边退至灶边,用正常音量集体复盘“未上之粥”的走向。原来是厨师把她们写的“7碗粥”看成了“1碗粥”。
“算了,大姐。我们要赶去大程(镇)徐木(抽水管理)站。下回再来咥。”
“嘹咋咧。你们管水的?我是大程镇的。天旱得很,得亏你们管得好,水浇得及时,那麦子绿绿的,收成么麻达。等哈嘛,粥重新上,不要钱。”大姐大声喊话,一如喊世居于此的近邻。
泾惠渠徐木站4台机组集体发力,由近及远、翻滚着麦浪的麦田,不见一星半点旱象。
“从前,这里的地都是靠天吃饭,绝收是常有的事。修渠后,灌溉有了保障,由过去单种小麦变为小麦、玉米双料种植,一年两熟,平均每亩能产麦子约1300斤、玉米约1500斤,嘹咋咧。”徐木站同志介绍说。
我仿佛看到大姐们在灶前点头附和,咧嘴欢笑。
咸阳市泾阳县王桥镇。陕西水利博物馆。
“罗姐,你不知道,水对于我有多宝贵。每次来这,都是朝圣般的心情。”陕西省水利厅的周妹妹边参观边感慨。
“能给你一个馍,不能给你一碗水。”这话曾在周妹妹老家渭南市流传多年。小时候的她,每天最紧要的事,就是拎着小桶守在家门口,等送水车来。送水车两天来一次,若贪玩错过,意味着生活用水至少两天无着落,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有一年,她表姐从澄城县一个特别缺水的村子来到她家借住,被她妈妈喊去洗澡时,欣喜若狂,连声问:“姨,你说啥?洗澡?能有水给我洗澡?在老家,怕糟蹋水,都不敢想。嘹咋咧。”是如泾惠渠般的诸多水利工程彻底解决了表姐的困境,改变了她们的生活。
嬴政13岁继位为秦王时的关中平原,没有任何大型水利工程,长期饱受渭河、泾河泛滥之苦,尤其渭北,基本都是盐碱地,凶年频频。为拖垮秦国,韩王派出专家郑国“献”了一极耗人力财力、几乎不可完成的计策,即在泾河和洛水间修渠、引泾水灌关中平原使之成粮仓。很快,10万劳工涌向泾河边,历时十年,修筑了引泾灌溉第一代工程——郑国渠。
“泾水一石,其泥数斗”。郑国渠不仅引来了泾水,还将数万亩盐碱地改良成了丰产田,关中平原很快成为衣食之源,助力秦国一统天下。韩王的“疲秦之计”反成“强秦之策”。
汉白渠与唐郑白渠、宋丰利渠、元王御史渠、明广惠渠及清龙洞渠、民国泾惠渠……引泾灌溉工程沿用至今,已迭代更新了六代。过程中,渠首不断北抬,渠道几经变迁,灌溉面积扩至近150万亩,《史记》所述“於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的万世之功不断得到强化和保障,只有依然东流的泾水和为民造福的情怀不曾减弱和变化。
河原相依,水利万物。愿我们的生活在历史的传承与现实的创新中不断欣欣向荣。
作者:罗张琴
责任编辑:王瑜 王景宣(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