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根
发表时间:2025-04-21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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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员 李新春 姜超
黄河水浑,泥沙裹着日子往下淌。姜民山说,他这条命是黄河给的,早晚也得还给黄河。
一九四九年,姜民山进了黄河司令部,背石头、垒坝头,一干三十年。东明的石头硬,牡丹的浪头高,鄄城的雨下起来没个完。那年月,治黄的人脚底板长在泥里,手茧厚得能硌碎石头。
有一回,他从十七米高的桅杆上摔下来。那天船上装满了碎石头,风扯得帆布噼啪响。工头冲他喊:“老姜,上去解主帆!”他吐了口唾沫搓搓手,噌噌几下就蹿到桅杆顶。绳子捆得死紧,他咬着牙拽,突然脚下一空,定索“咔嚓”断了。
坠落时他听见风声灌满耳朵,工友的惊叫碎在浪头里。屁股砸在石堆上,肩膀撞出闷响,血从裤管渗出来,混进泥里。工友们围上来,手忙脚乱要抬他,他推开人,撑着地慢慢拱起身子:“阎王嫌我命糙,不收。”第二天天没亮,他瘸着腿往坝上走,工头拦住他:“老姜,歇两天吧,不差你一个。”他眼一瞪:“石头不等人,水更不等人!”
姜民山捧着荣誉证书
后来水利部给他发了个红本本,烫金的字亮得晃眼。他摩挲两下封皮,随手压在炕席底下。“留着糊窗户吧,挡风。”媳妇骂他犟驴,他蹲在门槛上卷烟叶子:“治黄河要的是人,不是纸。”但眼角的鱼尾纹还是不自觉地折了起来。
儿子姜广生接了他的活。一九七八年,黄河水涨得急,家里麦子黄在地里,姜广生媳妇捎信说娃病了,他蹲在坝上抽完一袋烟,烟灰磕进泥里,扭头对同事说:“汛过了再回。”
这一汛,就是四十年。
姜超七岁那年,娘带他去东明找爹。坝上风大,娘扯着嗓子喊“广生”,他爹从人堆里探出头,满脸泥浆子,裤腿卷到膝盖,脚丫子冻得紫红。姜超缩在娘身后,爹一把抱起他往空中抛,他闻见爹身上一股子腥泥味儿。“叫爹!”爹咧着嘴笑,他“哇”地哭了。

一九九四年,姜广生捧回个劳模奖状,红绒布裹着玻璃框。姜超拿它垫了桌脚,碗底一圈油印子洇在奖状上。夜里爹蹲在桌边抽烟,烟头一明一灭,照着奖状上的“模范”二字。
姜超当兵回来那天,黄河正结冰。他站在坝头,手里攥着祖父的旧帆绳,冰碴子割脸。风卷着哨音从对岸扑过来,他想起小时候祖父背他看闸门,老人的脊梁硌得他胸口疼。“这闸啊,比人实诚。”祖父说。
后来姜超凭借努力迅速成长为一名水工闸门运行工技师,写论文、搞发明,奖状摞得比人高。有一回修闸门,齿轮卡了三天,他蹲在泥里拆零件,指甲缝塞满黑油。时任闸管所所长的崔广学来视察,拍拍他肩膀:“小姜,歇会儿吧。”他抬头傻笑:“闸门通了再歇,别耽误引水。”夜里下起雨,他裹着雨衣蜷在闸口,手电筒的光扫过齿轮,突然“咔嗒”一声——通了。他咧嘴笑,泥水顺着下巴往下滴。
如今姜民山九十四了,背驼得像老柳树,可每天晌午总要拄着拐棍往坝上挪。孙子姜超劝他歇着,他瞪眼:“黄河还没歇,我歇啥!”姜超修闸时,他就蹲在土坡上看,嘴里念叨:“螺丝得拧实,水可比人犟。”
前些日子,祖孙三代站坝头合影。姜广生扶着爹,姜超搂着儿子。风一刮,姜民山的旧帽子飞进黄河里,他哈哈笑:“这帽子跟了我半辈子,到底让黄河收走了。”
天暗下来,黄河水还在淌。三代人的脚印埋在泥里,一浪盖过一浪。
来源:中国水利网站 2025年4月21日
作者:李新春 姜超
责任编辑: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