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黄河水利委员会焦作孟州河务局开仪工程班,开始我们的基层寻根实践体验。工程班是黄河河务系统最基层一级的运行管理单位,日常的职责就是巡查黄河大堤,查看险情及河势,并及时向上报告。说实话,来之前对这里工作的艰苦程度尽管有各种各样的想象,但真正开始接触河务一线工作,接触一线的黄河职工,还是让我深深震撼了,的确与想象中太不一样了。每逢黄河汛期(从四月中下旬到十月下旬,一般持续半年),开仪工程班的师傅们就进入紧张的随时“备战”状态中,日夜坚守在大堤旁,确保防洪安全。我们有幸参加了大堤夜间巡险工作,深切地体会了其中的艰辛与不易,平增一份对这些默默奉献的黄河人的深切敬意。
刘师傅是我们小组的带队师傅,他40多岁的样子,身材较瘦,脸庞颇有棱角,虽由于常年日晒风吹使得肤色有些黑,却难掩其十足的美男子本色,我们说他是入错了行,如果去当演员,也是足够的。他话语不多,一开始可能也有点不知道怎样和我们这些所谓的来自“北京大机关”的小年轻们打交道,所以显得颇为沉默,只是往前走。我有太多好奇的东西,不停地询问,渐渐地他开始主动说话了,虽然话语仍很简单,不多说,但却能感到他渐渐接纳了我们,愿意给我们敞开心扉了。
我问他们每天的工作状况是什么样的?他说,只要是到汛期,不管黑夜白天,基本都要驻守在大堤旁。一天分作三班,每班五人,三人巡堤,两人留守,平均两小时巡堤一次,每个人一天平均巡堤三次以上,至少一次是夜班。每一次路程为八公里,全部为徒步。我听后真的是倍感惊讶,难以想象,半年时间里,没有明显的白天黑夜概念,这是怎样一种生活状态?何况再加上每天徒步二十几公里,雷打不动,风雨无阻。他说他们经常睡不好觉,一方面是排班的原因,半夜爬起来巡堤,回来再重新找回睡觉的感觉就很难了。另一方面也是放心不下,睡不踏实,因为只要出险,不管在不在班上,都要往上冲。这种随时备战的状态贯穿于整个汛期。朋友,了解到世界上真实地存在这样一种工作,你能不为之动容吗?
我问他寂寞吗?他说那有什么寂寞的,几个工友一起,一边走一边聊着天,很快就过去了。他的回答是质朴的,我的本意是想问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事这样枯燥、单调的工作,除了面对滚滚黄河,平时也见不到几个人,难道不会有一点寂寞吗?面对城市的繁华与诸多诱惑,不会有离开的冲动吗?他却只是简单地理解为巡堤过程中是不是会觉得很孤单。我进一步用尽可能朴实的语言把我的本意又表述一遍,他听明白后,沉默了半响没有说话,最后简单地说了一句“习惯了”,然后又陷入沉默中。我不好再问他,我本来还想“官方”地问他一句“是什么信念支撑您几十年如一日从事这项工作”,但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我知道他的沉默里定有很多难言的思绪和感情,也定有他对黄河河工这份工作独特的情怀在里面,只是他不愿意表达。
走了一会儿,身上渐渐汗淋淋的,裹着笨重的救生衣,更令我倍感难受。我问他大夏天巡堤,必须要这样裹着救生衣吗?他严肃地说,这是必须遵守的制度。我问他觉得苦吗?他表情略微和缓,淡淡地说“这倒也算不得是苦,但不好受是肯定的。大热的天,捂着救生衣,那个汗根本止不住。晚上巡堤还好点,尤其是中午太阳正毒的时候,走一圈下来是够难受的”。他说这话时,很平静,似乎这种艰辛真的不算什么。但我从我的切身体验,却知道,那平静的话语后深藏的是多大的坚忍。
不知不觉间,已走了一个多小时了,我问他是不是快到了?他说“已经是33号坝了,还有4个坝”。我十分惊奇地问:“您怎么知道的,您也没看标号啊。”他难得的露出一种得意的笑,说:“我闭着眼都知道走到哪个坝了”。我进一步追问,“你是不是对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很熟悉”。他说“差不多吧,哪一地段容易发生险情,每一段堤坝的土石状况都非常清楚”。从交谈中,我还知道,他们年复一年地与这些堤坝上的石头打交道,已经练就了听石头声判断险情的本事,而且对这种声音极其敏感。平时三人一起巡堤时,说说笑笑丝毫不影响听石头声,似乎那些石头在主动向他们报告讯息,真有“谈笑间洞悉河势风云”的豪情啊。听到这里,我的敬意油然而生。这种真本事不正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巡堤过程中实实在在用脚踩出来的吗?
他进一步说,这最后几个标段是最容易发生险情的,所以要重点查看,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拿夜灯探看着。我问他,抢险都怎么抢?比如我们现在如果发现了险情,怎么办?他说,发现险情,首先要向上报告,然后自己先冲上去开展抢险,尽当前所能,先做一些工作,待大部队来,加入全面抢险工作。我进一步问现在经常抢险吗?他说现在比以前好多了。现在上游修了小浪底,控导工程也重新整修,发生险情比以前少多了。这些年,几乎没有大的抢险了。小浪底修之前,一到汛期,经常发生险情,那几乎就是整天呆在大堤工地上,没日没夜地抢险。有时换班下来,人累得直接就躺在堤坝上的堆石旁睡着了。睡两个小时,醒来又马上投入战斗。啥也顾不上。最后他颇有些感慨地说,现在真是不一样了,任务轻松多了,工作的生活条件也好多了。而他所说的工作条件好多了,也只是指有了房子住,不用再睡在大堤上或帐篷里。那种真切的满足感让我看到这群默默奉献的一线黄河人身上弥足珍贵的质朴与无私。
终于走到了我们巡堤责任段的终点37号坝。我们如释重负,看起来师傅也如释重负。他带着我们承担着太大的安全责任,看得出来他是很忐忑的。我们一起留了影,滔滔的黄河水从身旁流过,见证我们虽尚短暂但深切的师徒情。回去的路上,他又恢复了沉默,一个人静悄悄地往前走。我们不再打扰他,他可能习惯了这种宁静吧。沉沉的夜,只有远处滩区百姓住户家的一二犬吠声传过来,伴着阵阵黄河涛声,更显得辽远而安宁。
但我的思绪是难以平静的。在我们的母亲河两岸,真实地存在着这样一群可爱的人,日夜坚守在大堤边,默默地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岁月。想到这,又怎能不动容呢?说实话,他们的工作条件在我们看来真的是很苦的,而他们的待遇着实也是不高的。我一次次在内心追问,究竟是什么信念,让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从事着这样枯燥而又艰辛的工作却泰然处之,这是一种怎样的淡定与执着才能做到的大无私,大奉献?
也许,在他们内心深处,把黄河的安澜作为自己最大的精神依赖。黄河大堤正是因为有了你们,才确保岁岁安澜,才确保两岸亿万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才确保”中华民族的心腹大患”不变成现实。透过黄河的安澜看到的是你们的无私付出。让我们真诚地在心底记住这些最可爱的人吧。 (水利部发展研究中心 王亦宁)

